第三十五章 生死-《夜行歌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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撕得零落的单衣显然理过,掩住了大部分身体,露出了赤裸的纤足。额角带着磕撞后的淤青,颈上有几丝血痕,秀小的指尖痉挛地抓在心口,扇羽般的长睫轻合,紫色的唇边犹有一抹淡嘲。
一瞬间宛如凝固。
碧隼腿软了软,险些站不住;银鹄张着嘴发不出声;玉隋脸色惨白;赤术无法置信地盯着棺中的人;谢曲衡的目光扫过,忧心地望着一动不动的弟弟。
谢云书却很平静,除下外衣裹住她,抱着跃了上来。
“迦夜,醒醒。”他轻声诱哄,像怀里的人在沉睡,温柔而有耐心地呼唤。受伤的手按在她的背心,不停地输入内力,试图让冰冷的身体回复一点温度。“迦夜,别再睡,你不是想离开扬州?起来吧。”
“你不会死,对不对。”他轻触着柔嫩的脸,手上的泥玷污了细嫩的肌肤,又被他以衣袖拭去,“这样子真难看,醒醒……”
怀里的人一动不动,像一个精致的偶人,毫无生命气息。
“你不是喜欢纸鸢,我给你做更漂亮的,你起来……”
“迦夜……”他不停地唤,小心翼翼地诱哄,渐渐开始着急,“还是这么冷,你总是这样……”
他俯下头,一次一次把呼吸吹入檀口。
荒野上闪电一下接一下地炸亮,映出了紧拥的轮廓,古怪的吹气声像一个溺水濒死的人喉间的低吟。
“那么多伤你都撑过来,怎么可能这样死掉……”冰冷的手垂在地上一动不动,他呢喃轻语,甚至去探她的睫,指际温热的血坠在眼角慢慢滑落,鲜红而刺目。
“迦夜……别这样,睁开眼看看我……”
“迦夜……求你……醒醒……”
绝望笼罩着每个人心头,极端的静滞令人窒息,风将坟场腐臭的气息吹散,无情地扫荡着一切。
谢曲衡噎得难受,想上前拉开弟弟却迈不动脚步,玉隋趋近探向无力的细腕,被谢云书翻掌打开。意料之外的猝袭激起了内力反制,冲击之下,玉隋退了一步,谢云书抱着迦夜不曾运力,唇角登时溢出了血丝。
对方仅是好意探察,三弟过激的反应令谢曲衡觉得抱歉,嗫嚅着想说什么,银鹄代为道了一句勉强算是解释的话:“主上身上有毒,碰不得。”
谢云书没有管自己的伤,心无旁骛地望着迦夜。
长长的睫毛微不可觉地颤了一下,始终不曾离开视线的玉隋蓦地亮了眼,窒得变了声调:“看!”
清秀的眉微皱,像是被人箍得难受,唇一动,猛然呛咳起来。
“还活着!她还活着!”碧隼激动地扑到银鹄身上猛摇,银鹄没推开他,同样是难以抑制地喜悦,谢曲衡松了一口气,赤术紧绷的身体懈下来,才发现拳握得太紧,指节都发疼了。
一阵要命的呛咳过后,她终于有了微弱的呼吸,发青的脸逐渐趋近正常。
谢云书抱着她虚软地跪倒,冷汗这才渗出来,浸湿了后背。
时间似乎过去了许久,又似乎只有一瞬,黑黑的瞳孔茫然无光,突然开始推拒挣扎,谢云书制住了绵软的手,哑着声音抚慰:“是我,是我。别怕。”
感受到熟悉的气息,怀里的人安静下来,在他的引导下抚上了轮廓分明的脸。
“殊影?”
自到了江南,她从未叫过这个名字。他拉过纤小的手覆上眼额,压制住心底翻涌欲出的情绪,喑哑地回应:“是我,别担心。”
她又想起什么急急地要说出来,却呛住了,谢云书把她稍扶起来,轻轻抚着她的背,听她断断续续道:“我身上有毒,碧落散……”
一道闪电亮过,谢曲衡瞥见弟弟的脸色发黑,分明是中毒之兆,惊得非同小可:“老三!”
谢云书回头对着兄长笑笑,托起迦夜的尾指划过被木屑刺伤犹在滴血的手背,让解药进入血脉:“不妨事,这就解了。”
不再理会谢曲衡的惊悸,他转向怀里的人,细白的指正摸索着眼睛:“是夜晚么,我什么也看不见?”
“你刚从——出来,眼睛一时不能适应,过一阵就好了。”低哑的声音极其温柔,怕惊吓什么似的回答。
“棺材里?”她呼吸紊乱,顿了一顿,极疲倦地笑,“其实这种死法不错,至少是全尸。”
“别乱说。”健臂又紧了些。
感觉到他的不安,她将头轻轻倚在胸前。
一声响雷划过长空,粗大的雨点砸下来,烫出了一股强烈的土腥气,迦夜忽然梦一般低喃:“我看见娘和淮衣来接我。”
“一定是瞧错了。”谢云书像是没感觉到旁人,喃喃地轻哄着她。
濒死的禁制令感官失常,迦夜分不清真实抑梦境,恍惚而错乱:“也对,他们都是我杀的,怎么可能来接我?”
“是教王杀的,不是你。”他吻了吻苍白的眉睫。
“杀人者是我。”她的声音微弱而虚乏,憔悴地申述事实。
“是教王,你已杀了他报仇,没有人会怪你。”谢云书怜恤地看着毫无焦点的黑瞳,心底柔软得近乎疼痛。
迦夜不再坚持,漫无边际的倦泛上来,她将脸埋入坚实的胸膛,掩去了难以化解的孤寂:“我累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许久,他微更地回答。
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落下来,将天地化作了一片苍茫。
所有人皆离开后,玉隋又回到了空空的土坑,指尖轻摩翻转过来的棺盖。静默良久,温雅的面孔苍白如死,任雨水倾盆一般浇淋。
简单清洗更衣后,他守在浴房外,直到一个健壮的婢女扶着迦夜出来。换了干净的衣,散着沐浴后的清香,迦夜仍然苍白,但已无气息奄奄的衰弱之态。接过来抱在怀里,他走入春泽苑的主房,与夏初苑的一池碧荷不同,春泽苑草木繁茂,夏日仍是姹紫嫣红地怒放,一如活泼招摇的盛装女郎。
“先住这儿,待夏初苑收好了再搬过去。”别的倒无妨,处置打碎的各色玉瓶必须得极其谨慎。
迦夜点点头,由他放在了冰蚕丝褥上。
打开置在一旁的药匣替她上药,裹起臂上的掐伤,用药酒揉开额上的淤青,温热的指尖触着微凉的肌肤,药酒的味道弥散开来,她渐渐合上了睫。
嘴角被什么碰了一下,她睁开眼,是他在细致地敷着药粉。
“不碍事,没什么大伤。”避开他的眼,拉着他在床畔坐下,改替他处理受伤的手,白皙的指掌犹有残余的木刺,她细细地以银针挑出。
“迦夜。”
“嗯。”
“其实你根本就不想活,对不对?”他的声音像浮在冬日湖面的冰,眼睛却烫人心神。
迦夜没说话也没抬头,继续清理他的手指,直至挑出最后一根碎屑。
“你明知解了沈淮扬的毒就算弃了自己的命,却还是做了。”
“你明明在棺材里醒了,却没有丝毫挣扎,那时你想什么?”
“你没指望获救,一味安静地等死,是不是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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