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百四十六章 开阵-《剑来陈平安》


    第(2/3)页

    孩子双臂环胸,冷笑道:“我与你说拳法,你就与我讲道理?白老嬷嬷,我看你的拳法,其实未必有多高啊。”

    老妪愈发神色和蔼,绕过那排已经有人率先身姿摇晃起来的八个孩子,“心正拳正,心邪拳邪。所以教拳就是教人。”

    那个孩子看着笑容越来越多的老妪,心知不妙,灵犀一动,大声道:“你是个老婆娘,与你学拳,还不如跟那二掌柜学拳,他就是高手,我亲眼瞧见过出手的!虽说早些时候输了曹慈三场,可后来不也赢了郁狷夫三场?”

    老妪哈哈大笑,“小崽儿倒是伶俐,行了行了,起来吧,与其他人一起立桩,站得好,就能少挨打。方才教你们的六步走桩,就是从陈先生那边传出来的。”

    那孩子站起身,揉了揉肚子,呲牙咧嘴,是真疼啊。

    老妪笑了笑,这孩子的疼,是真疼,皮肉而已,而且很快就会熬过去。

    孩子嘀嘀咕咕道:“家有抓把粮,不吃这一行。”

    老妪瞥了眼他。

    孩子立即哀嚎道:“我学,我学还不成嘛。”

    老妪心中有些无奈。

    与孩子打交道,确实还是自家姑爷比较在行。

    其实连这教拳一事,也不是她擅长的。

    哪怕白炼霜曾经是剑气长城唯一一位十境武夫。

    哪怕是在宁府给姑爷喂拳,连老妪自己都觉得过意不去,委实是下不了狠心,出不了重拳。

    只是自家姑爷说了,剑气长城的武夫种子,在剑气长城是不起眼,未来会如何,便说不准了。退一万步说,有个一技之长傍身,终归是好事。

    ————

    陈平安找了一处僻静地带,瞬间更换了一张面皮,以少年面容示人。

    偷偷从咫尺物当中取出一把借来的剑坊长剑,再将背后在鞘的断折长剑,收入咫尺物,到时候还是要还给庞元济的。

    重新御剑,整个人的气息,也瞬间从迟暮沉沉的沧桑老者,变成了一位朝气勃勃的少年郎,眉眼飞扬,眼神清澈。

    大炼飞剑初一、十五,恨剑山仿剑松针、咳雷,若非紧急情形,必须一剑不出。

    皆是仙兵品秩的佩剑“剑仙”与法袍金醴,都已经交给宁姚。

    所以陈平安的御剑远游,再加上祭出一两把“账簿”的本命飞剑,以千真万确的剑修身份,投身战场,这本身就是一种最好的伪装。

    至于朱敛打造的那几张脸上面皮,反而是其次的。

    反正技多不压身,多多益善。

    陈平安心意微动,御剑迅速去往高处,看了眼战场形势,很快就重新贴地御剑。

    战场上,数千位剑修纷纷凿阵南下,不断将妖族大军往南方压缩。

    战事最为惨烈的,还是那条金色长河一线,更南方的妖族大军,蜂拥冲撞剑仙据守的那条长河,往往剑仙一剑递出后的间隙,妖族大军就能够瞬间堆积出一座倾斜山坡,挤压长河小天地的那道无形屏障,被那一层层浪头激荡而起的金色长河,拍打得鲜血四溅,大浪一去一返,便留下不计其数的累累白骨,白骨又被后方妖族覆盖,层层叠叠,不断销蚀金色长河南岸的文字堤岸。

    剑仙就只能稍稍收剑几分,出剑清扫近在眼前战场,免得那些白骨血肉,在原地堆积太多,不断消磨金色长河。

    一个个金色如同蝇头小篆的圣贤文字,以及长河当中摇曳生姿的一株株金色荷花,无时不刻在消逝,只是三教圣人不断遥遥加持长河,才不至于使得这座小天地消散太快。

    那处战场上,已经出现了数位亲自破阵的大妖。

    更有那搬山、徙水这两种本命神通的妖族修士,不断往金色长河和那些剑仙头顶砸下山峰,或是降下一场场阴气、污秽极重的滂沱大雨。

    有那大妖直接施展术法,翻裂大地,凿空地面,或是驾驭天生庞然大物的妖族,破土深入地底,一个轰然翻拱,撕裂地面,硬扛着剑仙一剑劈斩而下,也要试图要将那条坚不可摧的金色长河,变成一条无土可依的悬空河流,能够使得南方战场上的妖族大军,迅速与北方战场大军衔接在一起。

    坐在城头两端的两位圣人,几乎同时施展大神通,不但整条长河之水,水势暴涨,如瀑布倾泻而下,还有那一棵棵金色莲花蓦然根须,随长河大水一起下垂,扎根更深处的大地,金色莲花之上,更有一行行细细密密的金色文字缠绕其上,文字内容,皆是世间文豪、诗词大家称赞莲花的著名诗篇。

    其中某位女子剑仙脚下附近的长河当中,一株荷花,尤大且美,竟是高达百余丈,香气清远,凝出丝丝缕缕的金色灵气,最终再聚为一颗颗水珠,滚落在莲叶之上,叮咚作响。

    一行行金色文字如小鸟依人,如树影婆娑,姗姗可爱。

    “水陆草木之花,可爱者甚蕃。”

    “不蔓不枝,亭亭净植。出淤泥而不染是也。”

    女子剑仙身形落在不断蔓延生长的荷叶之上,站在金色莲花当中,天地清明几分,灵气盎然。

    女子随后每次出剑,愈发流畅写意。

    那一刻,本就姿容极美的女子剑仙,愈发绝色。

    与她相邻的一位男子剑仙,出剑对敌狠辣至极,一剑剑毫无凝滞,同时以心声与她言语道:“真不愿意当我的弟媳妇?”

    女子剑仙周澄淡然道:“米裕就是个绣花枕头,还喜欢说些我听不懂的酸文,厌烦至极。”

    米祜沉默片刻,又问道:“那我如何?”

    周澄也沉默片刻,再回答道:“太丑。”

    成为大剑仙没多久的米祜,非但没有恼火,反而爽朗大笑,新递出一剑,风采卓绝。

    生死之间,更能见到剑仙大风流。

    陈平安一路御剑极快,直奔某处南方战场,去找那拨凿阵南下最快的剑修。

    有叠嶂与董黑炭仗剑开路,想慢下来都很难。

    妖族大军也放弃了埋头前冲的念头,若是能够成功斩杀那些出城作战的剑修,功劳只会比攀援城头更大。

    何况一旦接近城墙,驻守剑修的出剑,只会愈发凌厉,速死而已,围杀狩猎置身于沙场的剑修,好歹可以多活片刻。

    所以剑气长城以南,金色长河以北的广袤战场之上,无意中就形成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包围圈。

    或近或远,看见不少的熟人。

    剑仙陶文在最远处的战场第一线,与其余剑仙一起,死死守住那条金色长河。

    近一些的,除了先前遇到的溥瑜、任毅,还有那位担任护阵剑师的元婴剑修叶震春,以及一位位酒铺常客,喝过许多竹海洞天酒,吃过很多碗阳春面,和不少押注赔本的光棍、赌鬼。

    这一路去找宁姚他们,陈平安只能是力所能及,救下几拨形势严峻的剑修,让他们得以暂时离开包围圈。

    按照隐官一脉订立的规矩,南下凿阵、绞杀妖族一事,不同境界的剑修,会有不同的推进距离,到了那个距离,或是斩杀相对应数量的妖族,便都可自行北撤,返回剑气长城墙根那边修整,若有余力,可以继续南下,若是折损严重,那就直接登城头,换下一拨养精蓄锐的剑修顶替,赶赴战场,绝对不能够贪功冒进,也不能想着与妖族以命换命。

    同一条战线的城下城上两拨剑修,一退一进,前者务必果断,不然环环相扣,一旦下城剑修恋战不退,死伤惨重,宁死不撤,后者就只能提前出城,补上窟窿,长久以往,整个南北向的某条战线,就会彻底糜烂不堪,变成一个需要额外剑修去收拾的烂摊子。

    归根结底,隐官一脉,还是希望剑修能够活下来,继续出剑,如此一来,才可以活下更多人。

    只不过一场战争,却注定会一直死人,再死人。

    生离与死别,到了战场,就像一双门对门的邻居。

    被拦住退路的妖族大军,必须斩杀殆尽,剑气长城下场厮杀的中五境剑修,还要尽量减少战损。

    蛮荒天下如今赶赴北方战场的一支支迁徙大军,源源不断,剑气长城的剑修,却是每战死一人,就意味着剑气长城失去一份战力。这些还都只是冷冰冰账本上的计算方式,人心又该如何去算?

    敌我双方相互绞杀的战场上,相对而言,距离金色长河已算最近的那拨出城剑修,如同一座剑阵势如破竹的所有人,都在一瞬间停下了脚步,不再前冲。

    哪怕是杀得兴起的叠嶂也收了收剑,选择后掠数十丈,她双手持大剑镇嶽,微微弯腰,剑尖抵住地面,与董画符并肩而立。

    两人的本命飞剑,依旧杀敌不停。

    理由很简单,他们破阵太快,两侧始终皆是妖族。

    战场更后方,是背负剑匣、身穿法袍金醴的宁姚,剑匣内装有那把剑仙,宁姚手中只持一剑。

    宁姚左右两侧二十丈外,分别是陈三秋与晏琢。

    范大澈又站在更后方。

    他们这拨剑修,本该继续向前推进一百五十余里,才开始后撤,截杀身后众多漏网之鱼。

    但是方才宁姚说了句,好像不太对劲。

    能够让宁姚觉得不对劲的形势,叠嶂与董黑炭只要没失心疯,就都得小心翼翼,郑重对待了。

    陈三秋与晏琢是喜欢将各自佩剑“经书”、“紫电”,当那飞剑使唤的。

    除了各自本命飞剑,两把佩剑的飞掠轨迹,极其规矩,长剑经书,约莫在那半腰处高度,以陈三秋为圆心,在两里地之外,飞快画出一个大圈,晏琢的那把紫电,则在那稍高一些的寻常男子脖颈处,再画出一个圆圈,两把长剑,互不冲突,一旦有妖族凭借运气或是蛮力、傍身法宝,侥幸冲入包围圈,两人根本不用去管,全部交给宁姚与范大澈去清理,十分简单直接。

    至于“顾头不顾腚”的大掌柜叠嶂,与“吭哧吭哧砍人”的董黑炭,陈三秋与晏啄的这座圆形剑阵,懒得管前边那两位。

    反正真要有意外,主持大局的宁姚自会出手解决。

    陈三秋原本还有一把云纹剑,已经借给了范大澈。

    这些品秩极高的佩剑,都是阿良从大骊王朝那座仿白玉京,借来的好剑。
    第(2/3)页